杨苏死了。
杨苏的葬礼结束了。而我的生活还要继续。
第二天早晨,我随便吃了点早餐就去工作室了。
八点半,小蕾竟然已经在工作室等我了。
小蕾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憔悴,甚至是有点恐怖,她还是穿着灰色的羽绒服。面色惨白,嘴唇毫无血色,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的人,两个黑眼圈十分醒目。
我还没开口,小蕾就哭了起来,越哭越凶,我有点手足无措。
我知道这种时候,说什么都多余,她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。
“周医生……”小蕾颤抖着说,“我实在没办法了,我知道你也没办法。我猜得到那东西是谁。”
“你是说那只鬼?”我试着问。
“是的。”小蕾点了点头。
“它是谁?”我顺着小蕾的话问。
“半年前,我在一家物流公司应聘了话务员的工作。”小蕾说,“有个司机追我。他三十八岁了。还没成过家。他追我追得很凶,但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人。”
我看着小蕾的眼睛,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“虽然他一直对我献殷勤,但老实说,我连他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,他们叫他大龙哥,我也跟着别人这么称呼他。这个大龙是个个性很沉闷的人,在公司里,几乎不说话,个头快一米九,很壮实,四方脸,脸很大,眼睛小小的,嘴巴也很大,常穿一件土黄色皮夹克,一双磨毛皮鞋……”
又是这副模样!
我有点沉不住气了,我端起咖啡来,喝了一小口,偷偷地深呼吸一次,尽量不让小蕾看出来我略微紧张的情绪。
“在物流公司工作的那段日子,每天公司都供应午饭,但伙食不好,大龙总是从外面给我买一份更好的快餐回来。除了他跑长途的时候,我能清净几天,平时他就会给我送饭。”小蕾说。
“大龙每次跑长途都会给我带礼物回来。”小蕾说,“我告诉过他,我真的不需要那些东西,希望他能明白,我不会接受他,他什么也不说,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,我的心是你的。”
“后来,大龙死了?”听到这里,我试探性地问了这么一句。
“不知道……”小蕾忽然又慌了起来,说话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了,“有一天,下班后,我要回家了,大龙忽然把我堵在办公室,那时候,办公室的其他话务员都走了,只有我一个人,我很害怕,大龙抓着我的手,他说,只要我答应嫁给他,他会把他的所有都给我。”
我问:“他把你怎么了?”
问出这句话,我有点后悔,如果大龙真的伤害了小蕾,这个时候问这种话,可能会刺激到小蕾的情绪。
但,小蕾的回答让我放下心来,她说:“大龙并没有把我怎么样,我当时气疯了,我冲他大喊大叫,我告诉他,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,我也不会跟他结婚,我还说他长得太丑了,我看着就恶心。”
“大龙他……”我想问是不是大龙气得自杀了。但我没问出口。
“大龙放开了我,我回家后就打电话给老板,我辞职了。从那天,我再没有去过物流公司。”小蕾说,“不过,我也没听说大龙出意外了。”
“你没什么错。你只是拒绝了自己不喜欢的人。”我淡淡地安慰了她一句,也可能这句话对她来说起不到什么作用。
“离开物流公司,我的生活中还是会出现大龙存在的痕迹。”小蕾又哭了起来,很无助的样子,她说,“后来,我在一家快递公司找了工作,也是做话务员,下班后,经常看到有一份饭挂在我家门口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那份饭跟大龙有关?”我问。
“过去大龙给我订餐都是订同一家的,我认得那家店的饭盒,挂在我家门把上的盒饭就是大龙给我订的!”小蕾声音忽然大了起来,她有点激动。
“嗯。”我说,“我不是说你疑神疑鬼,我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小蕾说,“我只是受够了,我哥说我有病,我受不了我在跟你讲这些的时候,你怀疑问题在我身上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我很平静地说。
“好了。我相信你,你也要相信我。”小蕾继续说,“还有,我还会经常收到大龙给我的其他礼物,放在我房间里的,这是我最受不了的。”
“他有你家钥匙?”我问。
“我怎么会给他我家的钥匙呢?我躲他都躲不过,怎么可能主动给他,我的钥匙。”小蕾说,“我有时候回家,会有一些外地特产放在我桌子上,包装好了,每次都是用一张牛皮纸包的,上面写着一行字‘我的心是你的’。不是大龙给我的,谁会写这样的字?”
“你说过那个鬼出现的时候,它对你说过一句话:‘我的心是你的,我的魂是你的。’。”我说。
“是的。所以,有那么多证据,我才说我知道它是大龙,而且它留下的东西也是大龙的东西,大龙常穿的夹克和鞋子。”小蕾说。
“你不知道大龙现在的情况,怎么就判断来找你的是鬼呢?鬼怎么去给你订餐买礼物?”我说。
“难不成他是人?人又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,我看不到?我说了,它就站在我面前,我看不到它啊!”小蕾又急了,她的情绪很不稳定,一直在反复。
“可能大龙的骚扰让你……”我想说让她产生了精神上的问题,只要配合治疗,会没事的。
“不!”小蕾忽然歇斯底里起来,她打断我,大声说,“别说了!我知道你想说因为大龙的骚扰,我得了精神病了。我没病!我根本没病!”
“你别这么激动。”我有点无奈。又不是被立刻关进疯人院,小蕾这反应就像电视剧中被强迫入院的精神病似的。
“我说了我没病。”小蕾声音低下来,喃喃自语,“我知道你觉得我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,才会这么怕他,我没有。”
我知道接下来,小蕾要说她对整件事的感受了,了解她内心的真实世界,对治疗有极大帮助。我竖起耳朵,准备专心地听她即将吐出的每个字。
“大龙这个人太执着了。这是让我感到最恐惧的地方。没有别的原因。我没有对不起他,没有因为他喜欢我,就利用他。我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占他的便宜的。”小蕾说
“公司有人觉得大龙一直追我,是因为我半推半就,以为我拒绝的不够坚决,事实不是这样,我拒绝得再坚决也没用,他就是听不进我的话。他的追求让我很苦恼,很苦恼……有人觉得被人追是一种享受,我从来没这么觉得,真的,我很烦他这么追我……”眼泪流淌在小蕾病态的脸上,此时的她才更像一个幽怨的女鬼。
“好了,今天到此为止。我理解你。而且,我相信你。”我站起身,打算暂时把小蕾送走,同时,我给了她一个承诺,我说,“为了搞清楚是怎么回事,我要去你之前工作的物流公司,找找大龙,我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。”
“谢谢你了。”小蕾不再哭诉她的苦恼,只是很感激地点头。
送走小蕾,我心里有一千个疑问,我是个心理医生,如果有人对我撒谎,我很容易通过对方的表情举动判断得出叙述的真实性。小蕾十有八九没有撒谎。所以,小蕾和之前来工作室的中年男人应该不是一伙的。并不是要合起伙来耍我。
小蕾描述的那个“鬼”的确在外形上跟之前来的男人差不多。
如果之前来工作室的男人就是大龙,且是一个鬼,我为什么会看得见他?
如果他不是鬼,他通过前台走入我的工作室,思嘉为什么看不见他?
我不觉得我除了能闻到灵异的气味,还多了一对阴阳眼。
小蕾走后,我匆匆也离开了工作室,反正很少有人来访,不如先帮小蕾把问题搞清楚。
到了小蕾说的那家物流公司,我见人就问:“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大龙的司机?”
好几个人都摇摇头,也不答我的话,真是怪了,这家公司的人都有病吗?
最后,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。看起来是管事的人。她看着我,问:“你是什么人?”
“大姐,您好,我就想打听一个叫大龙的司机。”我尽量礼貌地回应这个中年妇女。
“噢。我们这儿没这个人。”女人很冷漠,答了我一句就要往回走。
“不。大姐。我不知道他的全名,我只知道平时别人都叫他大龙哥……”我耐着性子还想多问几句。
中年妇女非常不耐烦地发起脾气来:“说了没有,你想打听什么?你是他什么人?找人找到我这儿来了!”
既然这个女人问我是大龙什么人,这种话听起来分明就表示这个公司的确有大龙这个人,她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真相呢?
“快滚!别找事儿!”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彪悍的光头,冲着我吼了一句。
我实在不服气,也想争辩几句,却被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小伙拉到了一边。
小伙说:“姐,我们公司真没你说的这个人,你还是走吧。”
小伙一边说,一边冲我使眼色。
我知道这个小伙的意思是让我别再跟那俩人纠缠,以免自己吃亏。
于是,我跟着小伙从堆货的仓库出来了,指望他能向我透露点什么。